庞氏对王安石变法的评价颇能独抒己见,认为荆公“有学无术”,但人格高尚,“无一毫可议”;对青苗法、募役法,他认为“大抵新法施行以后,当时国家财政收入确是增加不少。……至新法是否代表中小地主,亦似难言。青苗散钱,户等愈高(大地主)则借钱愈多,越下(小地主)则借钱越少。高者借得二分官钱,无所用之,仍可转借下户,多取大利。所以反对者有兼并愈甚之说。助役收钱,单丁女户(缺乏劳动力之小所有者)向来免役者,今皆勒令出钱(官户虽出钱,比民户减半)。南北情形亦有不同,雇与差各有所宜(要仔细查考南北客户多少),亦难以一概论。大抵稍加变通,则雇善于差”;对理财之说,“神宗称汉文言,朕为天下守财,荆公则谓人主能以尧舜之政泽民,虽竭天下之力以奉乘舆,不为过当,守财之言,非天下正理。此类高调,幸其对象为较高明之皇帝,然已觉其流弊无穷。当时刘贡父与荆公书即痛切云:‘人臣纳说于时君,劝以恭俭小心,逆耳难从。及至劝其为利,取财于民,广肆志意,不待辞之毕而喜矣’(见《彭城集》)。于此更忆及子瞻之《荀卿论》,真乃药石之言。更忆后来蔡京之于徽宗,以官爵笼络众人,以奢侈迎合昏主,则更使人感慨不已(真是感慨不已。高调易唱而难收,荆公多活二三十年,不知如何,恐不但恨福建子而已)。”对于王安石的评价,庞氏认为陆象山《荆文公祠堂记》最公允,而“李穆堂、蔡上翔则为了同乡,梁任公则为了变法,皆不免夸张失实,而郭先生(按:郭沫若)《历史人物》荆公一篇最疏最无力”[1]338-340。其论王安石变法的观点与蒙文通相近,蒙文通认为:“荆公变法偏重理财,民已困而荆公犹理财不已。荆公剥民,岂徒新法,即旧法之似未变者,即荆公亦为剥民之具,《建隆编》言之已悉矣。”[12]399蒙氏重要文章《中国历代农产量的扩大和赋役制度及学术思想的演变》对唐代米价的论述就引自庞的考证,“庞石帚教授他考察唐代米价很精详,我请他写出来,这是他没有发表的文字,他允许我引用,这是最可感谢的。他的原文很长,我只能征引大要”[12]282④。蒙、庞皆能不同时流,对王安石变法作出具有独立思考的评价。
对明史尤为关注士风及学术。《何心隐》一条讨论泰州学派何心隐、颜山农,“二人皆以游侠而涉乱世之末流”,辨王渔洋之诬,认为何、颜行迹究当以梨洲《学案》为准,所记较详,持论亦甚有分寸[6]68-73。庞氏《跋〈万历野获编〉》通过《万历野获编》证以他书,写明代士人圣人(讲学家)、山人(帮闲门客)两类,叙及一代社会风气[17]。刘咸炘有专论泰州学派之文[3]139-148,亦重《万历野获编》,认为“能记当时士习民风史所不详者也”,“惟英、宪以降至于万历,实风习最繁变之时,欲知其详,惟恃是书”,有《野获编钞目》一文[3]403-405。亦有相关明代风气的论述,对明代山人、游侠、绅衿三种风气,乃他时所无,“三者互为因果,而皆源于士大夫之骄奢,延唐人科第之风而怙权势;袭宋元名士之习而好玩戏。招纳门客以遂其欲,而山人、游侠皆出其中。士大夫中复分为二,曰乡绅,曰士子。而游侠之劣者则为棍徒,乡绅凌虐平民,民或起而抗之,士子、棍徒则或佐乡绅,或佐平民,至于将亡,其斗争益显”[3]351。当时四川大学一批学人相互论学切磋,故关注的领域及议论有相通之处。《黄梨洲兄弟》以梨洲兄弟晚年有违言,梨洲晚节疑有不符遗民之行迹[6]12-13。其他,如《明代士人演戏》、《廷杖》亦及有明一代士风,皆具新意。
《钱牧斋》、《钱牧斋〈简侯研德并示纪原〉》等条叙及钱、柳事迹,并引孟心史之言:“闻故都老辈言,承平时士大夫有不传之秘二事:于宋则王荆公,于清则钱牧斋,其集皆在人袖笼内,心摹手追,口不敢道。”[6]23-27 1960年代,陈寅恪亦在写作《柳如是别传》,庞、陈二人抗战时期在成都有过从⑤,但当时不大可能讨论钱、柳问题,五六十年代二人在同一时期,不约而同地关注同一问题,也颇耐人寻味。
有趣的是庞在中文系,究心于史学;缪钺在历史系,多有文学之研究。文史不分家,现代学术要求的学科畛域区分尚不明显,这都显示了四川大学文史学科的传统方面,而这一特点却有利于保存正宗的“国学”。现代学术都统称他们为历史学者,但仔细体会,庞石帚、缪钺是以文章辞赋为根基,故可谓文史学者;蒙文通得力于经学,故为经史学者;刘咸炘尤精于丙部之学,故为子史之学。现代学科分类似不易准确地划分这批传统学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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