蜀学,广义地讲是指古代四川地区的学术思想和文化教育。本文所论蜀学,范围在儒学领域,即指四川的儒学。宋代蜀学是中国古代臻于鼎盛的宋学的重要组成部分,它不仅是地域文化,也是宋代的主要学派之一,对当时儒学发展具有全局性影响和推进作用。
宋代蜀学的发展有两个高潮时期,即北宋中期和南宋中后期。这两个时期的蜀学,各具有不同的学派特色,而且其学派特色是从第一个高潮时期向第二个高潮时期逐渐转型。本文就此略陈管见。
苏学崛起,蜀学兴盛
四川是我国古代开发较早的地区之一,创造了灿烂的"巴蜀文化"。发祥于齐鲁的儒学,至迟在秦国时已进入蜀地,此后逐渐传播。西汉景帝时文翁守蜀,兴创郡学,推行儒学教育,儒学在古巴蜀地区发展起来。纵观古代蜀学的发展,大致经历了四个时期:两汉三国时期,蜀学形成和较快发展;魏晋隋唐时期,蜀学缓慢发展;两宋时期,蜀学鼎盛;元明清(公元1840年前)时期。蜀学发展跌入低谷和缓慢恢复。
巴蜀地区经过文翁倡学后,学风大盛,学者研究儒家经书者众,据《华阳国志·先贤士女总赞》所载,两汉时期就有二十会人,其中影响最大的蜀学学者是扬雄(前53年~公元18年)。魏晋时期蜀学无大发展。隋唐时期,古文运动和儒学复兴运动自中唐以来发生,汉晋儒学开始更新,出现了一批"异儒",蜀学也在这个潮流中缓慢发展,著名学者有资州(今四川资中)人李鼎祚,他通晓易学,著《周易集解》17卷,在易学史上有重要价值。(1)"异儒"仲子陵在啖(助)赵(匡)学派掀起的疑古惑经思潮中颇有影响,《新唐书》称他是当时"最卓异"的学者之一。(2)
到了宋代,古文运动和儒学复兴运动深入发展,儒学摆脱汉唐训诂,直探孔孟奥域,并吸取佛、道学说,探讨性命义理,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,即宋学阶段。宋代儒学是中国儒学史上的高峰时期,其发展辉煌璀璨,其影响深远巨大,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。宋学包括当时儒学的各个学派,理学是其中的重要学派并渐渐发展为主流学派。
同整个末学发展相一致,两宋时期蜀学也鼎盛发展,学者辈出,学派众多,影响重大,所以《宋史》说:四川"声教攸暨,文学之士,彬彬辈出"。(3)宋代蜀学的鼎盛发展,是中唐以后古文运动和儒学复兴运动的重要内容,它既有当时四川学者的成就,也有四川以外地区学者的影响,更植根于古老巴蜀文化和古代蜀学的传统。
自中唐以来,四川地区在相当长时间内社会相对稳定,经济繁富,文化基础良好,外来学者不少。入宋以后,诗书之家较多,出现了陈抟及其图南学派(4)(传阆中陈氏、张咏、周敦颐、邵雍等);任奉古及其乐安学派(其门人有张及、杨锡、李畋、任■、张逵等);以及被文彦博称为"名动士林,高视两蜀"的著名学者龙昌期(陵州今四川仁寿人)等。但"蜀人虽知向学,而不乐仕宦",(5)蜀学也难以向区外发展和摄取更多新的文化因素,因而蜀学虽有很大发展,但比较封闭。
朱仁宗嘉佑二年(1057年),在古文运动和复兴儒学方面具有卓越建树的欧阳修主持贡举考试,张载、曾巩、程颢、苏轼、苏辙都同榜中进士。之后,张载创立"关学",程颢及其弟程颐创立"洛学",苏轼兄弟及其父苏洵创立"苏氏蜀学",它们与王安石"新学"、司马光"朔学"以及邵雍"象数学"竞相发展,表明宋学已经形成并进入繁荣阶段。宋神宗以后,学者们普遍陷入由熙丰变法而激起的政治漩涡之中,进行了激烈的党争与学术之争。这时,蜀学也异常活跃,最为突出的标志是苏氏蜀学的崛起。而且,由于苏轼兄弟长期在京师和各地为官,交游甚广,宋代蜀学也兴盛发展,影响空前。
苏氏蜀学是由眉山人苏洵开创,其子苏轼苏辙兄弟发展成熟的,大显于神、哲两朝。苏氏父子特别是苏轼在文学上造诣很高,在哲学上也自成一派,特别显著。苏氏蜀学主要表现在苏氏父子共撰、主要由苏轼完成的《苏氏易传》(又称《毗陵易传》、《苏氏易解》、《东坡易传》,9卷)一书之中。苏氏蜀学具有浓厚的儒家正统思想,宗仰孔孟,但也深受佛教、道家思想和道教的影响。总的来说,它是一个复杂的组合体,是以儒学为主体和核心、公开地援佛老人儒的学术思想体系。它在当时各学派中独标新帜,既与其他学派存在差别,更与王安石"新学"相对,与二程洛学相"角立"。
苏氏蜀学在与"新学"、"洛学"的对立斗争、竞相发展中,得到广泛传播,震耀一时,从游者众,形成了颇具阵容的苏氏学派。哲宗元佑年间,苏轼在翰林,其弟子、被称为"苏门四学士"的秦观、张耒、黄庭坚、晁补之俱在馆中,"一时文物之盛.自汉唐已来未有也"。(6)诚然,苏门弟子中,主要是擅长文学,佃在学术思想方面也有相当造诣。据笔者所见材料,苏门传人除苏氏子孙及《宋元学案》所列而外,著名者尚有王安中等28人,苏学之传包括家学、蜀中、江南及北方等几个方面。(7)
北宋中期,在兴盛发展的蜀学中,苏学是主流学派,《宋元学案》及其以后一些学者把它称为"苏氏蜀学"。除此之外,还有"范氏蜀学"和吕陶、鲜于优等著名学者。
范氏蜀学草创于成都人范镇、范百禄,形成于范祖禹。范氏"世显以儒",三范又俱登翰林,因而"士论荣慕"。范学主要是秉于家学和乡学,亦受司马光、苏轼的影响。其学本于儒学,不好佛老,究心"六经",援"经"析史,在北宋中后期颇有影响。元佑洛蜀党争时期,范祖禹虽为蜀人蜀学,但对洛蜀二党两无偏袒,即所谓"不立党"。(8)他既与洛党诸人关系密切,其学术主张多与洛学相同,著名的《唐鉴》即受洛学思想影响;又与苏轼有"乡党游从之好,素相亲厚",(9)对苏轼的"文章学问"推崇备至,称其"文学为时宗工,名誉为国重器"。(10)范氏蜀学尚不足以称为学派,但已是宋代一个著名的学术家族,范祖禹之后的著名学者有其族人范冲、范仲黼、范子长、范子该等。
此外,还有一些著名学者。字文之邵(1029年~1082年),绵竹人,中进士。学术上无大成就,其节义德行为司马光、范镇所钦佩,《宋元学案》认为他"实开范正献公(祖禹)之先"而列为"蜀学之先"。(11)吕陶(1027年~1103年),成都人,进士及第。后被列为"元佑党人"。其师承不显,在学术上有较高造诣,《宋元学案》称其为"东坡同调",以为"川党羽翼",列为"蜀学之魁"。(12)鲜于优(1019年一1087年),阆州(今四川阆中)人.景佑五年进士。他与范镇、司马光、程颐、苏轼、苏辙、孙短等著名学者均有交往,深于易学,可能是龙昌期的门人。(13)鲜于优在当时声望很高, "裕陵(神宗)称其文学,司马文正公(光)称其政事,苏文忠公(轼)称其词章,泰山孙先生(复)称其经术",(14)"深于经术,达于人情",(15)后入"元佑党籍"。
北宋中期以后,作为古文运动和儒学复兴运动产物的宋代蜀学已经形成,并兴盛发展,它既是地域文化,又是当时宋学的重要部分,具有宋学的共性,也有自己的特色。一是苏氏蜀学及其"同调"吕陶等,有独特的学术主张,形成了学术派系,政治上结成"蜀党",既反对王安石"新学"和部分新法,也同程氏洛学洛党激烈相争,且一度居于优势,是一支很强的学术力量。苏氏蜀学的崛起,是宋代蜀学形成的标志。一是范氏蜀学及鲜于优等学者,在儒学上有较高造诣。他们广交各地学者,或会聚相谈,或书信问答,论文讲道,探讨"六经",求同存异,并蓄兼容,撰述论著,影响不小,为时人所称道。这些表明,蜀中儒学发展迅速,蜀中学者活跃于朝野,在全国具有相当的学术地位和影响,北宋中期蜀学已进入兴盛时期。
蜀学转型,鼎盛发展
宋哲宗亲政,绍述熙丰,大黜"元佑党人",洛党、蜀党代表人物受打击,但朝廷尚未公开禁止"元佑学术"。到了徽宗崇宁元年(1102年),朝廷诏籍元佑党人,谓之"奸党",苏轼、苏辙、范百禄、范祖禹、黄庭坚、秦观、吕陶、鲜于优等俱入党籍,又下诏:"诸邪说■行,非先圣贤之书及元祜学术政事,并勿施用。"次年,又诏毁刊行《唐鉴》及三苏、黄庭坚、秦观寸集,追查程颐著书等。(16)自此以后,"元佑学术"被禁二十余年钦宗即位(1126年),解除党禁、学禁,"元佑学术"得以与王安石学术并行于世。宋室南渡,一些人将北宋亡国的责任推给王安石,其"新学"也受到冲击;"元佑学术"特别是二程洛学乘机大发展,其间也先后受到丞相赵鼎、张浚的支持。高宗绍兴十四年(1144年)秦桧为相,重禁程学,直到绍兴二十五年秦桧死后,洛学才又重获发展自由。从崇宁元年到绍兴二十五年的五十多年中,学术受政治斗争(包括党争)的影响很大,又经历金军南攻、北宋被灭、宋室南渡等重大变故,政局甚为动荡。因而,学术发展受到很大制约,转入低谷。
王安石学术,由于当政者支持,固然奉从者甚多,影响犹大,但也由于政局和执政者的变化,其地位已不如熙丰、绍圣时,而且也面临政治力量的排击,如靖康元年(1126年)"复以诗赋取士,禁用《庄》、《老》及王安石《字说》"。(17)绍兴六年,右司谏陈公辅奏言:"自熙丰以后,王安石之学著为定论,自成一家,使人同己。蔡京因之,挟绍述之说,于是士大夫靡靡党同而风俗坏矣。"(18)二程洛学虽遭挫折,仍有发展,赵鼎、张浚的提倡,一度推动了洛学的传播,所谓"伊洛之学从此得昌"。(19)洛学传播的趋势是南移,入四川、湖南、福建、浙江等地,尤其是在湖南形成了以胡安国及其三子胡宏、胡寅、胡宁和从子宪为中心的洛学营垒。此后的理学巨儒张拭、朱熹、吕祖谦、陆九渊等,就是在这些地区受到洛学熏陶而崛起的。这一时期,张载关学和司马光朔学已不突出,张、司马二人死后,其弟子大多转投他门,留下者也多不纯师,在学术上不足以绍继师学。入南宋司马光之学已明显不复成派。
作为蜀学主流学派的苏学和重要学术力量的范学,这一时期的发展也处于低谷。苏氏学派结构松散,且偏重文学发展,因而在南宋朝廷并未明禁苏学的情况下,其在学术思想方面亦未得到大的发展和更多传播,且逐渐衰隐。范氏蜀学本来就未建立起学术体系,对洛、蜀(苏)二学两无偏袒,且在许多地方"与洛学同",范氏传人纷纷归入程学统系。因而,随着洛学在四川的传播,两宋之际蜀学逐渐转型,即以苏学为主转向以洛学为主,从而在南宋中期包括孝宗、光宗、宁宗三朝完成了这一转型,蜀学在南宋中后期(加上宋理宗朝)又出现鼎盛发展的局面。下面简述洛学传入四川和蜀学转型的基本情况。
(一)濂洛学者进入四川
早在仁宗嘉佑元年至五年六月,周敦颐签判合州(今四川合川),"当时乡贡之士,闻先生学问,多来求见",(加)"从学者甚众"。(21)其蜀中弟子有遂宁人傅耆、合州人张宗范等。哲宗绍圣四年(1097年)程颐被贬逐涪州(今四川涪陵)"编管",在涪陵住了两年多,完成了《伊川易传》,并授学于当地学者谯定,其蜀中传人还有马涓(南部人)、谢浞(金堂人)、范仲黼(成都人)等。徽宗宣和末年,邵雍的儿子邵伯温从洛阳举家迁蜀定居(住在今四川犍为)。邵伯温受家学之传,在象数易学方面很有造诣,他在四川生活约十年,亦继续传播家学,"七易之学,遂盛仃于蜀"。(22)蜀中学者得其易学以张行成(邛崃人)、魏了翁(蒲江人)为多。
(二)四川学者向洛学学者问学论道
最为突出的是谯定。谯定字天授,两宋之际涪州(今四川涪陵)人,"少喜学佛",后来学《易》于南平(今四川綦江)郭曩氏。"一日至汴,闻伊川程颐讲道于洛,洁衣往见,弃其学而学焉,遂得闻精义,造诣愈至,浩然而归。"(23)宋孝宗时王质写道."伊川授其学以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,而指其法以敬,先生(谯定)悦之,弃家破产疲曳妻子以从之游。"(24)绍圣四年程颐贬居谯定家乡涪州,谯定得以更近程颐,"(涪陵)北山有岩,师友游泳其中,涪人名日读易洞"。(25)这些活动对理学的发展和蜀学的转型都有重要影响。《宋元学案》列出谯定的学术源流:"谯氏门人"有刘勉之、胡宪(均为朱熹师从)、张浚、张行成、冯时行(后三人为蜀人);"谯氏再传"有朱熹、张拭(蜀人)、吕祖谦等;"谯氏三传"有蔡元定等沧州诸儒159人,岳麓诸儒33人,二江诸儒10人(其中多为蜀人),丽泽渚儒67人;"谯氏四传"有王应麟等。所以王梓材说:谯定"固程门一大宗也"。(26)有学者称之为洛学的涪陵学派。可见,谯定学术渊源既有蜀中学统,又有伊洛学统,而且由蜀中学统转而为洛学学统。从谯定的学术变化,可见蜀学转型之一斑。
(三)张拭之学返传回蜀
绵竹人张拭师承胡宏、张浚等,其中胡宏为著名洛学传人,也有其父张浚家学之传(张浚师从眉山苏元老和涪陵谯定)。宋孝宗隆兴二年(1164年)张拭年32岁时,因葬父衡山下,遂徙居湖南衡阳(今长沙),此后直到48岁(1180年)病逝,都家于此。胡宏对张拭的教育起了很大作用,张拭因此得洛学之传。张拭是宋代著名理学家,与朱熹齐名,共续濂洛学统,促成理学史上著名的"乾(道)淳(熙)之盛",其学术造诣甚高,朱熹以为"足以名于一世",(27)陈亮称其可"为一代学者宗师"。(28)张拭及其南轩学派在理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,他既是宋代湖湘学派的代表人物,也是蜀学的代表人物。南宋中期,张拭学术返传回蜀,大大促进了蜀学的转型,成为蜀学的重要组成部分,并形成"蜀学再盛"的局面,所以有学者说:"南轩之学,盛行于湖湘,流衍于西蜀。"(29)"南轩一人占住了蜀学与湖南学两席。"(30)
据《宋元学案》所列,张械弟子在四川讲学的有"南轩门人"宇文绍节等10人(其中四川人8人);"南轩私淑"虞刚简等5人(均四川人);"再传弟子"程公说等13人(均四川人,其中魏了翁宜作为私淑)。(31)此外,张税传人还有李壁、李埴(丹棱人),(32)李心传、李道传(井研人),赵昱(广安人)等。(33)这些学者将张拭之学在四川广为传播,兴学聚讲,推动了蜀学的转型和兴盛,所以《宋元学案》写道:"淳熙、嘉定而后,蜀士宵续灯、雨聚笠以从事于南轩之书,湖湘间反不如也。""宣公(张拭)居长沙之二水,而蜀中反疏。然自宇文挺臣(绍节)、范文叔(仲黼)、陈平甫(概)传之入蜀,二江(成都境内)之讲舍不下长沙。黄兼山(裳)、杨浩斋(子谟)、程沧州(公许)砥拄岷峨,蜀学之盛,终出于宣公之绪。"(34)
(四)崛起四川的理学家魏了翁
末宁宗"庆元党禁"以后,集理学大成的朱熹闽学得以自由发腱,程朱理学大行于世。邛州蒲江(今四川蒲江)人魏了翁(字华父,号鹤山,1178年-1237年)是继张拭、朱熹之后的著名理掌家。他从小受乡先生义理之教,后又私淑朱熹、张拭,近接周、程,远宗孔、孟,汲汲于理学的探究和传播。在学术思想上具有宗仰朱熹、会同朱陆,又兼有"永嘉经制之粹"的特点。(35)这是对张拭思想特色的继承和发展,也是朱、陆之后学术融合发展的表现。(36)魏了翁在程朱理学上有很高造诣和学术地位,时人有"南方共宗鹤山老"之说。(37)他是南宋中后期崛起千四川的新一代理学名家。
宋代四川著名学者如三范、三苏、张拭等,都是出仕后很少在四川活动,魏了翁却不同,他中进士后仕宦生涯共39年(1199年~1237年),其中在四川就有23年,占近60%。魏了翁在四川进行了大量的学术活动,主要有以下方面:第一,携回朱书,刊布流传。魏了翁是第一个大量带回朱熹论著,并陆续刊布的学者。他说:"某之生也后,不及从游于朱文公先生(熹)之门,而获交其高弟,尽得其书以诒同志,凡今蜀本所传是也。"(38)第二,建立书院,教授生徒。嘉定二年(1209年)在家乡创办鹤山书院,"以所闻于辅广、李燔(应为李方子)者开门授徒,士争负笈从之,由是蜀人尽知义理之学。"(39)第三,任官各地,讲传理学。先后在嘉定府、汉州、眉州、潼川府、遂宁府、泸州等地任官,均讲授和传播理学。第四,请谥先儒,倡崇"正学"。在四川任官时曾先后于嘉定九年、十年、十四年上书朝廷,为周敦颐、程颢、程颐、张载请谥,使他们终获朝廷"赐谥",从而促使理学成为"正学之宗",在理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。第五,撰写《记》、《序》,宣扬理学。通过这些著述,表达其学术思想,宣传程朱理学。
由于魏了翁的学术成就和学术活动,他的家族也成为有名的学术型家族,还教育培养了一批学者,从而形成了理学的鹤山学派。据所见资料,魏了翁的门人弟子可查其名的有30人,其中7人中进士(内1人进士第一)、累官知州以上10人(内宰执官3人),著名者有王万、史守道、程掌、吴泳、税与权、史绳祖、游似、高斯得、牟子才(均四川人)等。《宋史》所说"由是蜀人尽知义理之学",主要就是指程朱理学在四川广泛传播。
除以上学者外,井研(今四川井研)人李舜臣(1137年一1181年)及其三子李心传、李道传、李性传在蜀学发展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。李舜臣师从蜀人冯时行、员兴宗,既有程氏洛学再传,亦有蜀中宿学。李舜臣注重家学相传,他与三子均研治和传播理学,被称为"一庭相为师友", "一家理学,共仰儒宗"。(40)李舜臣的《易本传》与朱熹《易本义》互为表里。李心传的《道命录》与朱熹《伊洛渊源录》相伯仲,是程朱理学的简史。李道传、李性传致力辑汇朱熹语录,先后刊于池州(今安徽贵池)和饶州(今江西波阳),是后来《朱子语类》的初编本。李道传还恳恳上书朝廷,希望将周、程、邵、张等理学家从祀孔庙。
(五)师从朱熹并回四川传播闽学
在蜀学转型和再盛的过程中,四川还有一些学者慕朱熹之名,东出夔峡,直接师从朱熹,又将程朱理学在四川传播。著名者有度正(巴川今四川铜梁人)、■渊(涪陵人)、宋之源及其弟之润、之汪(双流人)等。度正在理学上有较高造诣,且在宣扬和维护朱熹之学上很突出,被称为"守师道如守孤城"。(41)朱熹门人叶味道称:"度正,吾党中第一人。"(42)著有《周子(周敦颐)年谱》,培养了不少学者,如合州黄西甫、阳枋、阳■等。■渊先从蜀中学者李焘,复受业于朱熹,是朱门中较有造诣的理学家,度正说:"熹之门人众矣,惟渊从之为最久,闻其言为最详,记其说为最备,故其得之为最精"。(43)其学下传阳枋、阳■。宋之源兄弟奉父宋若水之命从学于朱熹,均有一定收获,其中宋之源造诣较高,在传播程朱理学上起到一定作用。
从上可见,自宋徽宗崇宁元年到宋理宗端平元年(1234年)以前的一百多年问,主要是在宋孝宗、光宗、宁宗期间,蜀学的发展经历了从以苏学为主到以理学(程朱理学)为主的转型,而且完成了这种转型。与此同时,蜀学的发展也从两宋之际时的低谷期,进入孝宗以后的再盛和鼎盛期。这一时期,涌现出许多著名学者,也出现了一批学术型的家族,形成了涪陵学派、南轩学派、鹤山学派以及鹤山书院、成都二江讲舍等讲学中心。有的学者在理学造诣上很高,成为一代理学名儒,张拭与朱熹、吕祖谦齐名,并称"东南三贤";魏了翁与真德秀比肩,并称"真魏"。有的学者发展义理史学,写出了在史学上很有价值和地位的史学著作,如李焘的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、李心传的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等。四川学者在传播理学方面的贡献也很突出,为理学名儒请谥,办学聚结讲授理学,撰写大量理学著作等等。这些都显示出宋代蜀学发展的再盛和鼎盛。
"洛蜀会同"与蜀学转型
所谓"洛蜀会同",主要是指以程颐为首的洛学和以苏轼为首的苏氏蜀学,从激烈斗争到融合会归。对熙丰变法来说,程颐、苏轼均被视为反对者,以后被列为"元佑党人";相对王安石"新学"而言,洛学、苏学都被视为"元佑学术"。但是,征元佑期间曾发生"洛蜀党争",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二者在学术思想上有很大分歧。本来,洛、蜀二学都是以儒为本,兼融佛、道,是儒学复兴的产物。它们在治学原则、学术主体、主要哲学思想等方面都有一些相同相通之处。但是,在对佛道"异端"的态度、哲学结构、学风学统方面,则又存在许多差别,有的甚至不可调和。所以时人王岩叟指出:"二党道不同,互相非毁。"(44)所谓"二党道不同",即指程学、苏学学术之别。
洛蜀党争的发端就在它们对"礼"的不同理解。元佑元年(1086年)司马光病逝,适逢朝廷颁降赦诏,百官称贺之后,两省官欲往奠司马光。程颐称孔子说"哭则不歌",反对刚贺赦即去吊丧。有人则说,孔子并未说"歌则不哭",前去吊丧,与礼无碍。苏轼更戏薄地说:"此乃枉死市叔孙通所制礼也。"程、苏"结怨之端,盖自此始"。(45)"轼、颐既交恶,其党迭相攻。"(46)程、苏二学之争遂演为洛、蜀二党之争。洛蜀党争主要是政治派系之争,但它与学术之争密切联系。这场党争虽因哲宗亲政、排击元{右诸臣而基本结束,其直接冲突总计不到十年时问,但通过这场党争,洛、苏二学都扩大了影响,也增大了裂痕,从此相互问进行了长期斗争。
洛蜀党争的学术影响极为深远,所谓"洛闽诸儒,以程子之故,与苏氏如同水火。"(47)但是,由于苏轼、苏辙不重视传道授业和师徒嬗传,未建立起稳定的学派和维护这个学派的队伍;门人弟子其对文学承袭多而性命义理承袭少,又都不严守门户,缺乏继统。相反,程门则师徒相传,讲究纯师继统,虽分支别派,流布远广,却谨守门户,学统严整,而且在排斥苏学、争取"正学"地位上甚下功夫。(48)孝宗以后,洛学进入"乾淳之盛",苏学也得到朝廷褒扬,孝宗赠苏轼为太师,赐谥日"文忠",赐苏辙谥日"文定"。此时是"人传元佑之学,家有眉山之书",(49)冶、蜀二学都很盛行。
虽然,苏学之盛已是重文学轻义理,且学派门户不严整,但它不仅有与洛学激烈相争的历史,而且仍是当时一大学术力量,威胁着理学的"正学"地位,当然会引起洛学传人的高度重视,所以朱熹说:"道衰学绝,世颇惑之(指苏学)","诚惧其(苏学)乱吾学之传,而失人心之正"。(50)"朱子生平以程子之故,追修洛蜀之旧怨,极不满于二苏",朱熹"于苏氏兄弟攻击如仇"。(51)
朱熹对苏学作了仔细研究,以洛学理论为武装,对苏学进行攻驳。一方面通过讲学告之门人。这在《朱子语类》中有不少语录,甚至与其徒言,"苏氏之学,坏人心术,学校尤宜禁绝"。(52)另一方面通过撰写论著。朱熹著名的《杂学辨》集中攻击苏氏义理之学的代表作《苏氏易传》和《老子解》,将苏学斥为"学儒之失"、"流于异端"的"杂学"。(53)这时的洛蜀学争已具有两个新特点,一是洛蜀学争已发展到孔孟儒学"邪正之辨";一是洛学占居主动,攻势甚猛,洛学中人对苏学进行系统的清算,而苏学传人已乏力反击。
朱熹称苏学为"杂学",苏学确有"杂"的特点,但它也是以儒为本,若"攻击如仇",则未免失当。朱熹在《杂学辨》中对《苏氏易传》的攻驳也未能将其全盘否定。《四库全书总目.东坡易传》写道:"然朱子所驳不过一十九条,其中辨文义者四条,又一条谓苏说无病然有未尽其说者。则朱子不取者仅十四条,未足以为是书病。况《朱子语类》又尝称其于物理上亦有看得著处,则亦未尝竟废之矣。如解乾卦彖传性命之理诸条,诚不免杳冥恍惚,沦于异学。至其他推阐理势,言简意明,往往足以达难显之情,而深得曲譬之旨……轼之说多切人事。其文辞博辨,足资启发,又乌可一概屏斥耶。"(54)对于朱熹这种为争"正学"向欠公允的态度,已有学者指出,认为朱熹"由坚定的卫道立场也导致了某些学术偏见",(55)"现在我们重新探讨苏轼的思想,应当推翻朱熹的评价,而恢复蜀学在哲学史上应有的地位"。(56)
其实,朱熹在集理学大成的过程中,也吸取了蜀学学者包括苏学学者的学术成果。他在同张拭的密切交往和学术切磋中,对儒学一些重大问题进行研讨,"反复开益为多"。(57)朱熹对李舜臣所著《易本传》崇敬有加,并"多取之"。(58)就是对于他认为"学儒之失"、"学校尤宜禁绝"的苏学,朱熹也多所承认,认为"东坡经解虽不甚纯,然好处亦自多"。(59)朱熹对苏学更有吸取,如其《论语集传》"亦取东坡之传"。(60)对苏轼《书传》,朱熹说:"(诸经)皆以注疏为主……《书》则兼取刘敞、王安石、苏轼、程颐、杨时、晁说之、叶梦得、吴械、薛季宣、吕祖谦。"(61)有学者考察,苏辙《诗集传》对朱熹的"诗学"思想也甚有影响。(62)
可见,"洛蜀会同"既有洛、蜀二学的相互斗争,更有它们之间的相互影响和融合会归。"庆元党禁"解禁之后,程朱理学大倡,且跻于"正学"地位,洛、蜀二学至此完成会同,程朱理学居于主流学派。
洛蜀会同的过程,就是蜀学由以苏学为主转而以程朱理学为主的过程,换言之。宋代蜀学转型的实际含义就是洛蜀会同。在宋代蜀学发展的两个高潮中,北宋中期是以苏学为主,南宋中后期是以程朱理学为主。表面上,作为学术思想的苏学渐渐衰隐,似乎为程朱理学所代替。实则不然,它是学术思想相互吸收融合的规律性发展,这种融合式的转型是自然的,因而它促使了南宋中后期蜀学的鼎盛。
[注释]
(1) 永珞等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卷1,中华书局1965年版。
(2) 欧阳修《新唐书》卷200《啖助传》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(3) 《宋史》卷89《地理志》。
(4) 关于陈抟的里籍,有普州安岳说、河南鹿邑说、不详说。笔者主普州崇龛说,即在今四川潼南县境内。参见拙文《陈抟里籍考》,载《四川文物》1986年第3期。
(5) 范镇《东斋记事》卷4,中华书局1980年版。
(6) 释惠洪《石门文字禅》卷27《跋三学士帖》,四部丛刊本。
(7) 参见胡昭曦、张茂泽《宋代蜀学刍论》,载《四川大学学报》(哲社版)1993年第4期。
(8) 邵伯温《邵氏闻见录》卷13,中华书局1983年版。
(9) 朱熹《朱文公文集》卷35《答吕伯恭论渊源录》,四部丛刊本。
(10) 范祖禹《范太史集》卷28《赐翰林学士承旨苏轼乞郡不允状》,文渊阀四库全书本。
(11) 黄宗羲《宋元学案》卷6《士刘诸儒学案》,中华书局1986年版。
(12)(50) 《宋元学案》卷99《苏氏蜀学略》。
(13) 参见吴天墀《龙昌期--被埋没了的"异端"学者》,载邓广铭、漆侠主编《宋史研究论文集》(河北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)。
(14) 魏了翁《鹤山集》卷59《跋鲜于子骏帖》,四部丛刊本。
(15) 秦观《淮海集》卷36《鲜于子骏行状》,四部丛刊本。
(16) 《宋史》卷19《徽宗纪》。
(17) 《宋史》卷23《钦宗纪》。
(18) 李心传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107"绍兴六年十二月己未"条,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。
(19) 《宋元学案》卷44《赵张诸儒学案》。
(20) 度正《周濂溪先生年谱》,附于《周濂溪集》卷lo(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)。
(21) (万历)《合州志》卷8费广《养心亭记》,1978年合川县石印本。
(22) 牟■《牟氏陵阳集》卷9《以斋记》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(23)(25) 《宋史》卷459《谯定传》。
(24) 王质《雪山集》卷7《涪陵谯先生祠记》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(26) 《宋元学案》卷30《刘李诸儒学案》。
(27) 《朱文公文集》卷76《张南轩文集序》。
(28) 陈亮《陈亮集》卷2l《与张定叟侍郎(构)》,中华书局1987年版。
(29) 杨东莼《中国学术史讲话》,北新书局1932年版,第218页。
(30) 夏君虞《宋学概要》,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,第131页。
(31)(34) 《宋元学案》卷72《二江诸儒学案》。
(32) 《宋元学案》卷71《岳麓诸儒学案》。
(33) 《鹤山集》卷76《朝请大夫利州路提点刑狱主管冲佑观虞公墓志铭》;王梓材、冯云濠辑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72《二江诸儒学案补遗》,四明丛书本。
(35) 《宋元学案》卷80《鹤山学案》。
(36) 参见蔡方鹿《魏了翁评传》(巴蜀书社1993年版)。
(37) 家铉翁《则堂集》卷5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(38) 《鹤山集》卷55《朱文公五书问答序》。
(39) 《宋史》卷437《魏了翁传》。
(40) (嘉庆)《井研县志》卷10,嘉庆元年刻本。
(41) 曹彦约《昌谷集》卷7《跋性善堂后集》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(42) 《宋元学案》卷70《沧州诸儒学案下》。
(43) 度正《性善堂稿》卷5《权夔宪举■亚夫遗逸状》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(44) 王岩叟《王公系年录》,转引自朱熹《伊川先生年谱》,载《二程集》第344页(中华书局1981年版)。
(45) 李焘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(下称《长编》)卷393"元佑元年十二月壬寅"条,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。
(46) 《长编》卷404"元佑二年八月辛巳"条。
(47) 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卷11《东坡书传》。
(48) 参见粟品孝《论苏氏蜀学衰隐的原因》,载《社会科学研究》1995年第1期。
(49)(52) 罗大经《鹤林玉露》甲编卷2"三苏"条,中华书局1983年版。
(51) 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卷140《龙川略志》、卷157《双溪集》。
(53) 《朱文公文集》卷72《杂学辨·苏黄门老子解》。
(54) 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卷2《东坡易传》。
(55) 吴长庚《朱熹论苏轼学术》,载《宋明思想和中华文明》(学林出版社1995年版)。
(56) 孔繁《苏轼(毗陵易传)的哲学思想》,载《中国哲学》第9辑(三联书店1983年版)。
(57) 《朱文公文集》卷42《答石子重(五)》。
(58) 《牟氏陵阳集》卷14《赠甥李松坡天瑞序》。
(59) 黎靖德编《朱子语类》卷130,中华书局1986年版。
(60) 黄震《回制参黄通判》。引自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99《苏氏蜀学略补遗》。
(61) 《朱文公文集》卷69《学校贡举私议》。
(62) 参见陈明义《苏辙(诗集传)在〈诗经〉诠释史上的地位与价值》,载《经学研究论丛》第2辑(1994年10月台湾出版)。